《归来》：倘若选择失忆，便无法与苦难真正和解

　　光明网评论员：张艺谋新作《归来》5月16日首映日当天票房已经突破3000万，创国内文艺片新高。该片排片量持续走高，位列同期第一，形成了强劲的观影热潮，社交网络中不断被《归来》刷屏。

　　俯视特殊时代下如尘埃一般卑微的个体，以及对个体身上所遭遇的人生苦难的独白，才是人们对张艺谋商业大片之后归来给予支持的唯一理由。因为，在那个社会风暴的政治运动魅影虽已远去但阴魂不散的当下，能够直逼人精神的灰色地带，的确需要一定的勇气。

　　在很多人看来，归来的张艺谋，以生命之痛为逝去的年代献了一曲交响哀歌。那些和好莱坞大导演斯皮尔伯格一样“哭了一个小时”的人，能够各自在影片中找到自己经历或者家族、乃至整个国家所遭遇的苦难。

　　但是，更为撕心的悲伤在严歌苓的原著《陆犯焉识》中。故事发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男主角陆焉识(陈道明饰演)是被判入狱的“右派”。他在狱中度过了20年，最后回家时发现，妻子冯婉喻(巩俐饰演)在丈夫、女儿和她自己的多重悲剧重压下崩溃了，处于创伤性健忘状态。尽管如此，可丈夫陆焉识对她依旧不离不弃。

　　影片归来虽是只选取了原著的节选，以陆焉识为载体，呈现出一代知识分子饱受戕害的肉体磨难，痛切的心灵炼狱和悲惨的个人命运。制片人张昭说：“没人能摆脱从自身经历、父母和祖父母那继承来的东西。那么你该如何对待历史？你、整个国家、全体人民如何在历史中幸存？”观影的大多人，可能寻找到的答案是“亲情”。

　　有了亲情，不论在什么样的物质贫困、政治灾难和自然灾害中，你都能挺过来，你能战胜一切。于是，在经历苦难归来之后，重构生活的最好方式，就是以爱的名义，跟苦难的命运和解。女儿对父亲的背叛以一句“对不起”而和解，丈夫与失忆妻子的关系，也在经历了反复治疗无果之后，以相见亦怀念的心态和解。

　　这更像是作家格雷厄姆·格林说的，“唯一能真正持续的爱是能接受一切的，能接受一切失望，一切失败，一切背叛。甚至能接受这样一种悲哀的事实，最终，最深的欲望只是简单的相伴。”从陆焉识满足于跟冯婉瑜住在一个院子里的经历中，人们能更深地体会到亲情、爱情、忍耐、和解，这是支撑一个普通百姓活着的信念。

　　但问题是，个体的爱，能否抚平一个荒诞时代留下的伤痕呢？倘若，通过对爱的忠诚，能与彻骨的苦难和解，那么其间的荒诞就与影片制作人希望打动年轻人的结局一样——希望年轻人通过影片能够真正理解父母一代所经历的苦难。但最终的结局是，尽管一些年轻人笑了，笑点仅在于归来的陆焉识，一次次被失忆的冯婉喻当成那个曾经伤害过她，并未在影片中露面的“方师傅”。而更多的人看似是哭了，但所哭的并不是那个时代的苦难，而只是看到归来后，一个无关陆焉识的唯美的爱情故事，一部老年版的“初恋五十次”，一部中老年偶像担当主演的韩剧。

　　可经历过那个荒诞年代的人们，在他们的一生中，社会风暴所制造的心灵创伤永远不会消失，纵使个体的爱是怎样的坚贞不渝，但面对失忆的人来说，没有真相，就没法跟苦难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和解。这便如影片的结局，冯婉喻的记忆始终停留在苦难当中，而陪伴冯婉喻每月5号去火车站等待自己的陆焉识，面对相见却不曾相识的爱人，内心深处岂能于那个给自己、给家庭带来几乎毁灭性伤害的扭曲时代，达成和解呢？

　　所以，《归来》的本身秘密就在于，对苦难缺失了记忆，没有谁能够真正的归来。

　　而作为一部探究历史与社会本身的影片，《归来》试图带给人们的苦难,便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苦难伦理化的解释，“我只担心一件事，就是怕我自己配不上所受的苦难。”所以，更多人，更应该从《归来》里看到苦难这面镜子，所照出人们避而不愿正视的自身德性。就像“方师傅”的妻子，始终认为在特殊年代作恶的方师傅，依旧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