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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之外的金庸|大象公会

  • 来源: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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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9-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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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十年前。那天晚上的活动有个很大的名字:「世界因你而美丽——2008影响世界华人盛典」。

  忘了这活动在哪儿举办的,也不想特意去查,总之,这种活动一般本着节约的原则,场地会尽可能会挑小的租,大概刚好可以让获者、工作人员和观众各占三分之一。

  我记得,活动到了后半程,各获者相继登场后,我情不自禁感慨:这活动办的真是高明,项的设置非常周到妥帖,充分兼顾了德智体美劳代表的均衡。那天到场领的还有经历汶川地震的学生们,是一个表彰类项,那晚攒的这个局,动机和目的性一下变得不那么直接了。

  除了诺得主钱永健只是在视频里客气了几句,本届杰出华人都很给面子。那天领的还有张艺谋,但我有清晰印象的,就只有冯大导演小刚。冯导似乎是把张涵予也叫上了台,弄得像是一个很亲民的粉丝见面会。

  各牛人在台上谈笑风生一圈后,终于到了。各主持人鱼贯从后台闪出,做激动雀跃状,各自口念颂词——终身成就即将揭晓,看大屏幕上,今晚的压轴戏是金庸得。

  那天大部分观众都像是我这样的闲人,不管喜欢不喜欢,认识不认识,获者上台,大家都客客气气地鼓掌。

  我也楞在那里,金庸当时在我心里逐渐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但是,我要是说我对金庸的武侠小说完全喜欢不起来,肯定会有人挖苦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其实,若能预见到金庸在从六〇后到八〇后集体记忆中无与伦比的地位,我肯定会在正确的时间好好地读金庸。

  一个成为集体记忆的人,你居然对他没感觉,有时就像参加婚宴,落座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场子。

  二〇〇〇年我上网时,我惊讶地发现,武侠小说和港片是共同记忆,而金庸和周星驰则是大家心中的高山,我以前一直以为,武侠和搞笑片不入流,才是普遍看法。

  1983年初夏的一天上午,体育课却赶上了下大雨,体育老师没按惯例让我们在教室下象棋,而是给大家讲一个杨家将后人的故事。他打算四十分钟都讲杨家将,我记得略感失望。

  那时我刚读完小学,已开始觉察到杨家将、呼家将和岳飞传里的人物和故事模型蠢得冒青烟,但大家实在是没东西可读,有人连中缝的寻人启事、征婚启事、认尸启事都不放过。即使意识到杨家将很傻,但感情还在。

  万万没想到,我们体育老师嘴里的杨家将故事,竟然异常的复杂曲折动人,尤其是,它有一种陌生而新奇的高级感。那堂课后,我盼着下次体育课继续下雨,好让他给我们接着讲杨家将。

  有个叫张扬的知青,家世有点像是早生了二十多年的高晓松,他把听来的故事扩展成小说,后期以手抄本形式风行全国,后来还被搬上电影。这部名叫《第二次握手》的小说,今天的人看了,大概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我从三年级开始读张扬第二部小说的连载,这是我读到的第一部百科全书,作者把他知道或听说过的一切科学名词都塞进了小说。这部巨著叫《金箔》,得名于小说最重要的一个故事:

  一个卓越的老物理学家由于不能回归祖国,含恨离世,但他的遗体如愿被送回国安葬,家属要求解剖,发现物理学家身体里藏有一块金箔,刻着国际最前沿的物理学研究的公式……

  体育老师的姓名、长相我早就忘了,但他讲的杨家将却能模糊记得。二十年后,网上对李亚鹏周迅的射雕骂声一片,完全插不上嘴的我,突然好奇传说中的1983版《射雕英雄传》,我这才知道,体育老师讲的杨家将,居然是《射雕英雄传》的开头,那个杨铁心是个毫不重要的配角。

  初中时,同学里有人看过1983版的《射雕英雄传》,但课间滔滔不绝讲郭靖黄蓉的几个同学,偏偏成绩不那么好,先入为主地严重影响了武侠小说的地位。

  再后来,我对武侠不再陌生,大家争论闲书时,争的也是007而不是金庸,当时大家普遍觉得,相比港台的金庸、梁羽生、温瑞安之类,英国的007才是真正值得捍卫的。

  我对007的看法和现在差不多:邦德的一切设定,其实都是为了满足底层社会男性最原始而简单的需求。很难获得社会成就感也没什么追求的人,更乐于想象自己是一根行走的,以特工的名义,与各式各样的女配。

  我们当时看古代打仗的连环画,先是看到三国演义,然后才是岳飞、杨家将,最后才是说唐。我们的智力和认知水平直线上升,而这些书的水准却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

  小学四年级以前,整天争的是关羽张飞许褚马超到底谁更厉害,四年级得知岳云一双大锤八十斤,这事就没什么好争的,五年级看到裴元庆的大锤两百斤,李元霸的大锤四百斤,你只能默默地我操一句。

  看武打片,最先看到的是《霍元甲》、《陈真》、《霍东阁》、《再向虎山行》,这第一波武林高手拼的还是招数和身体,再后来,武林高手突然开始会飞,柔弱女子比男人强,瞎子瘸子老头老太太最强,大力士最弱——这差不多相当于看古代打仗,有人使的兵器重一吨。

  在我看来,文学作品更像是为了让我们获得更丰富细致的体验,所以,直到今天,我还这样一个,文学作品中,参数设定的夸张特殊程度,往往与作者描摹和想象人类行为的笔力成反比。

  《霍元甲》刚时,大家新鲜得不得了,两年后,发现《霍东阁》的故事模型还是一模一样,外国人跑中国来干坏事,二十多年过去,还是只会开武馆和卖鸦片这两样。

  到了武侠小说,住在人迹罕至处的门派也不需要考虑手下用度,遍布复杂机关的密室,只要你敢想就敢有,每每看到这里,我就会为动辄缺粮只能退兵的曹操孔明司马懿叹息。

  小学时跟着爹妈读的是蒋子龙、张贤亮、韩少功等人的小说,后来读到《希腊棺材之谜》、《大饭店》、《航空港》之类小说后,我今天都觉得,这是中国作家无法逾越的畅销小说的横杆,而无意中读到人的小说,那种合后四下苍茫无人的感觉更是怎么也忘不掉。

  这个阅读顺序带来一个严重后果,港台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我只要看过一部,不但同一作家的其他作品会让我有重复感,甚至整个类型我都容易有重复感。所以,有武侠小说正好过,我当然会看,但看了前半截,不会非要去借后半截。

  这类小说,很早就被我统统定义为杀时间的「爽文」。心存这种,我可能稀里糊涂读过金庸的短篇,但它印象没好到我会去留意作者,真正让我第一次明确知道作者的,是《天龙八部》。我觉得金庸明显高过其他几个武侠小说作者。

  当然,我对这部小说和金庸印象都不好,而且我还只是看了前后两头,误以为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段誉,故事主线是一打怪成长,一掉励,而所有恰好全是他的异母妹妹。

  我当时觉得它不好,主要是因为,段誉最后把所有妹妹都娶回家,既不合理和不可能,除非满足一系列特别苛刻的条件,但在小说中,这些难题全部都被解决了。

  解决方案:一、段父方面:段誉出生前,和所有女人都不怀孕,段誉出生后,每个婚外恋对象都生且只生一个女儿;二、段母方面:必须一次出轨就怀上男胎,此前此后都不怀孕。

  以我的看法,一个作者如果为了成全他心中的这种,竟然可以如此努力,可窥见他内心真实的世界观是什么,我不太可能对他心存特别的。你要说他的小说里有什么侠义、英雄,是作者内心价值或寄托,我更愿意觉得这其实刚好相反,实在是缺什么才会意淫什么。

  第一次认真从头到尾读完金庸的长篇,我都三十了。我认识的金迷说,金庸最好的是《天龙八部》和《鹿鼎记》。但看完这两部小说和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后,我对自己接受武侠世界这种设定的类型文学彻底。

  两年前,我一口气看完了《书剑恩仇录》,我觉得这个举动,实在是对金庸的大,它比一个喜欢过《第二次握手》的人,四十年后重读的感觉还要差。

  同为类型小说,中国武侠类型本不比007这种谍战种马类型更高级,就剧情合而言,几乎每部007电影也都会出现让我短的情节,实在不比金庸武侠表现更好。

  但是,金庸毕竟脱不开名门老派知识的底色,总会不自觉地把旧学积累和见识注入商业类型小说中。因为金庸的不纯粹,他写的武侠,并非纯粹商业意义上的爽文,这是金庸远比007高级的地方。

  如果考虑到在中文世界,尤其是简体中文世界,金庸的武侠小说,曾在整整一代人那里充当着传统文化简明指要或文史常识指南的功能,在各自文化的生态位上,金庸的武侠是007高不可攀的云端所在。

  很多金庸迷很看重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影射和隐喻意图。但这种文学作品中捎带一杆子隐喻一下的不纯粹,反让我觉得不高级。

  金庸身上显而易见的高级感,是他的文字。港台有旧学底子的老派人物,与人的文字,如港台老派「尖头们」和离退休老干站在一起般对比鲜明。

  早年,我把武侠小说彻底当爽文看,无论你是金庸还是全庸,文字都是一片一片扫过去,自己开始以写字为生,才会真正留意另一个人的文字。

  用最保守的说法,即便我对金庸的武侠小说甚至他的任何价值取向都不产生共鸣,他的文字也会让我对中国传统文化保有一定的温情与,因为你能从金庸身上看到一种教养的高级。

  随着主持人激动地报出金庸这个德高望重的名字,一位金丝眼镜三件套的老「尖头们」在掌声雷动中颤巍巍闪亮登场。

  周围很多人恨不得站在椅子鼓掌。我不知道他们是为见到金庸本人鼓掌,还是为这个颁给了金庸鼓掌,等金庸登台站定,大家停止鼓掌时,我发现自己手掌隐隐在疼,这个世界疯了,金庸本人居然跑来领这个,这是我最不敢想象的魔幻一幕。

  我第一次认真读完金庸的长篇,正值金庸全面回归舞台,先是登陆湖南卫视搞的岳麓大讲堂,不久又在大学招生。

  金庸这个年岁最不该的,就是公开登台正经讲课授业,因为这等薄名于他的声望而言可忽略不计,而著作家、评论家真的上台问,必出大纰漏。

  与冯小刚恨不得穿人字拖上台领不同,金老先生上得台来,激动得有点喘息连连,认真的让疼。

  他是真的很看重这个终身荣誉。金老先生穿戴一丝不苟,明显事前有非常认真的准备,我猜,他把这一刻是当作英国授予爵位仪式来看待的。记得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念得很慢,念完一句抬一次头,每句自矜自夸,都是一阵暴雨般的掌声。

  在我心里,金庸六七十年代写的,地位远远高于他的武侠小说,那是中国当年大公、文汇真正传统的极少数继承者。但八十年代后他的文章,渐渐泛出传统中国文化人的固有底色:哪怕写了一辈子江湖,忘不了的还是庙堂。

  到头来,感觉他早年在收到死亡的笔战,只是为了最终获得资格的闹小别扭。

  传统士大夫情结,彻底害死了金庸,登台授课、招收历史专业研究生只为获得学术界抬头都不算什么,最大的昏招,是加入中国作协。他这个作协名誉副可能完全不知道,中国的作协在他的读者眼中,已经廉价和贬值到了何等地步。

  那天金庸在台上认认真真的每一秒,都让我为他揪心,就像我担心他加入作协后,哪天听到年轻读者漫不经心对他说,作协是个屁。

  在无数滚烫双目光搀扶下,金老先生缓缓步下台阶,我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下来,我就盼着倪萍出来,眼眶含泪地在《难忘今宵》的歌声中宣布各位散伙。

  然而,这虽然暂时息止,但晚会却一点没有见好就收官的意思。而且整个的节奏有点让人疑惑,貌似,这压轴戏的主角还另有他人。

  果然,那天晚上的那个操蛋的牛人认证晚会,除了颁发给金庸先生的终身成就,居然还搞了一个「最高终身成就」。是的,金庸老先生,并不是今晚的主角。

  当各主持人再次环舞台站立,做倪萍状时,大家的好奇和热情又调动起来,对金庸的狂热,像是冰河时代一般久远的事。我不由得别过脸,朝金庸的方向望去,心生无限同情。

  他老人家对这些事,真不像冯小刚这一辈人看得这么开,人家是从飞到天寒地冻的,人家那个写在小纸片上的获感言,应该是改了又改,暗地里背了无数遍吧。你们在通知人家获得终身荣誉时,能不能透一点点实话,让人有一点儿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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