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来看望季节的人
春分,油菜是埋在地下的一盏灯,在地里醒来。
雷子喜欢来桑塘村收件,敲开桑塘村的门,好像敲开了一个季节的门,你永远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样的风景。
来了来了。叶山去开了门。
一院子的油菜花,让靠近的人好像感觉自己站在春天的正中央。原本在原野生长的花,一下子涌进了家园,第一次感觉作物也可以和人结缘,可以与人相伴。
雷子看到油菜花后面的厨房里有两个老人因为一个荠菜鲜笋春卷在拌嘴,雷子想到荠菜和鲜笋,口腔里一下子充满了口水。他想外婆的春卷。
第一个回到家的春天,果然最需要接济的是还是味蕾啊
突然从油菜里一只橘猫顶着菜花钻了出来,落了几片绿叶的毛发上沾着露珠。
叶山把一个纸盒给雷子。雷子照常打开检查。一束路边再常见不过的雪柳花,花瓣上还留有清晨的雨点,木褐色的枝条上,是新生的绿叶。但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这个能寄不?”叶山看到雷子愣了一下。
“能,能寄。”雷子不好意思挠了下头,“头一次见。就是这个包装我到时候还会处理一下,这样到杭城的时候应该跟这时候差不多。”
雷子收了件,出巷子的时候,回头看见阿桂家雪一般的梨花高过院子,在春风中四散花瓣,看见华子和他外婆拎着食盒,进了刚才收件的那个院子。
有点羡慕啊,雷子这样想着。
过桥后路过阿桂家的桃林的时候,落英纷飞,雷子愣了一会,忽然想起最初打开盒子的一瞬间,那点似乎少了东西找到了。
雷子自作主张往盒子里放了一些桃花,好像自作主张从城市回来。
两天前,三姐妹坐在一起烤地瓜片,秋实忙着打一些家居。侧廊的木栅门上,映着明亮的油菜花;屋后的泉眼里,落着初开的小瓣小瓣的山樱;阁楼的侧窗,是一片如雪的雪柳花,白的晃人眼。
屋里和香气一起乱窜的是老人们的欢声笑语,叶山听到阿珍说我们一起去踏青啊。阿桂忍不住噗嗤笑了。肯定是在嫌弃。
秋实插话说我想吃桂圆红豆糕。阿桂就说想吃荠菜笋春卷。阿珍说,桂姐姐的菜包饭我惦记很久了。
小火炉上的地瓜还在滋滋冒着香气,席子上却已经没有人了,三姐妹各自领了任务去准备了。叶山抱着栀子,独享起这份地瓜的甜蜜。
阿桂走到门口,忽然感觉自己被套路了,心里忍不住笑了,这帮老婆子,究竟是想踏青还是就是嘴馋了,找个由头而已。
迎面几瓣梨花来,阿桂眯了眯眼,高出院墙的梨树,好似顶了一个雪冠,落了一院子。
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花,好像客人,都来看春天呢
那天下午,叶山、秋实和阿苏在滑腻腻的田埂上采了一下午荠菜;那天下午路过阿苏家的刘瞎子被秋实喊住,刘瞎子的竹筐里少了几根春笋,多了些荠菜;那天下午,阿桂去了趟青原,采回来一篮子蒲公英。
回来后叶山和秋实躺在油菜花倒映着的侧廊里,醒来的时候夜已深。
晚上,阿苏做菜发现盐盒子空了,时间和食物快速地在盐的记忆里流逝。这几个月的时间,盐也满足,人也满足。阿苏看了看睡在侧廊的秋实和叶山,满意着开始找盐袋子。
玲灵说:你是一个把季节带来的人。
周末一早方言收到了一个快件信息,来自桑塘村的,信息显示下午就会到。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出门。犹豫是,感觉春天要来了,可是周边没有看到春天的动静。索性和玲灵一起在家里刷刷剧等这个快件。
翻动的窗帘,下午的阳光温柔起来,靠在飘窗沉沉睡去的方言梦见自己站在桑塘村前。
“方言、方言。”玲灵叫醒了方言,把雪柳花递过去。
方言,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啊,他是一个会把落叶当做礼物送你的人,也会亲自采一束山花送给你。方言把雪柳花插在花瓶里。好像关于季节的想象,都被这束花补足了。
从云雾缭绕的山林,到钢铁林立的城市,好像让这座城市都柔软起来。
方言想回家去确认下春天,确认下春天的样子。
大巴在小城与小城之间穿梭,在一块颜料和一块颜料之间沉浮。金色、粉色,水墨的村庄,成片的雪柳花,同大巴沿着山路盘旋而上。
“我好像因为这束花回来的,也好像不是。这束来自乡村随处可见的花,把我从城市带回了乡村。”
忽冷忽热的空气,刚刚下过雨的湿润的山林的气息,靠在车窗的方言想起了梦中的画面。明明是春天,却梦见了冬天,然后来了一份春天的礼物,好像是叶山在替自己送别季节。
“梦中的你站在白雪皑皑的桑塘村前,踌躇着也微笑着看我,我好像看见一个少年在挥手。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村子也是一个人。是啊,一个村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个少年的身后,很难不想起人。有一瞬间我也分不清,这个村子是你,还是你是一个村子。”
大巴路过了小梅城,方言想下去走走。一直出现在信里的,记忆里的村子,马上就要见到了。
路过一个简单的快递点,里面有一个少年在忙碌,上面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引起了方言的注意:直播春天。每天跟我看最美的山花。
方言忽然感觉自己被什么击中了,好像在季节里放了一双眼睛。
穿过小梅城长长的巷子,豁然开朗,她看到了被油菜花淹没的青原,正中间的那棵巨大的乌桕树已经有了新叶,再过几个月这里会成为一片稻田。她走过阿桂家的桃林,她站在了村口的乌桕树下。
背靠橘林的桑塘村,一条小溪缓缓过的桑塘村,巷子尽头,芭蕉右拐,有油菜花的院子,就是你的阁楼。
“叶山,你说我该走进这个世界吗。有点担心从村子里,走出来个你。”
“苏姐姐,准备好了吗。”华子和阿珍推开院门进来,食盒里是做好的红豆桂花糕,看见厨房里阿苏因为秋实在偷吃春卷小声地数落。
快80岁的人,数落56岁的人,显然,时间对于这对母子的习性没有产生任何作用。但也因为这样,无论年纪多大的孩子都可以和小时候一样撒娇,上了岁数的父母也放下了年纪的羁绊。
闻着熟悉的脚步声,之前钻进菜花里的栀子又钻出来迎客。阿珍俯身抱起我们的大橘猫栀子,喃喃了一句:“春天可高兴了。”
阿苏今天一早起来做好了春卷。去地里择葱的时候,裤脚湿了一角,沾带了新生的野草。她看见不远处是沐浴在晨光里的看不到尾的油菜,和往年一样。可不一样的是,往年好像都被季节推着走,单调地好像这是一个从未发生过的季节。
华子叶山拉开院门,阿珍阿苏先走,秋实拎着两个食盒跟上,一行5人好大的阵仗,走下石阶,那里的雪梨花树下,阿桂早就立着等了。
有老有少,走过冬天的人们,一起去郊游。
要出村的时候,华子看见村口的乌桕树下,白衣胜雪立着一个女孩。女孩看着一行人,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好像一个季节缓缓走来。
有些浑浊的眼眸对上了清澈的眼眸,彼此眼里映衬着的对方的身影,所有人都很高兴,所有人都好像看到了春天欢欢喜喜的样子。
“节气女孩你又回来啦。”秋瑶晼了一眼华子,跑过来把阿桂的食盒丢给华子,挽起阿桂就走了。
那天傍晚,送完快递的雷子去路边采了竹笋、挖了荠菜,早早回了家,让母亲给他做春卷。星星还没上来的时候,雷子和一轮弯月一起出现在他外婆的院子里了。
他推开院门,喊完一声外婆,当里屋有回应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华子和阿珍,还想起了派件时路过桃林瞥见的一行人,三个少年,和四个老人,像极了褶皱的桃树上开出的春花。
这是对一个季节的盛情款待。
方言没有走进村子,方言也没有走不走进这个文字里的世界的纠结。
在脚步刚好落在村口的时候,方言的心情最愉悦的。这种愉悦好像是仅仅站在这里也拥有了完整的故事,这种愉悦好像从出门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准备,到站在村口的这一刻达到最完美的时刻。
拥有这种愉悦心情的方言,转身离去,好像保存了一个秘密。
来过,好像不曾来过一样。
没有见到你,比我想象的让人开心啊。也许,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见你,也不是为了见这个村子。
果然啊,从你这里打开的青春,总会显得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恰好是我喜欢的。
这份短暂地回到少年的心境,才是我想遇见的。因为最终它也会成为我们信的语言的一部分。
叶山,我一直在想,为了一种情绪写一本书,就算不翻开也不重要。那种把所有的心情,把所有的念头,都结结实实地放在文字里的人。
挺让人上头的。
年岁越大,越容易让人上头。而这样的书,像一份礼物。
叶山,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懂礼物,因为礼物最本质的是心意啊。
没有买一样东西,而是自己创造了一样东西。这样的人,送出礼物的时候,让人不由得感到庆幸。
这样的礼物,如果有幸保存多年,再翻出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会在往事里游荡,一边庆幸着和这样一个人的相遇,一边也欢笑地回忆着当初接受了这份礼物的自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把对一个人的善意,放得这样远,让人就算历经世事,可是打开礼物的一瞬间,心头的尘埃好像一瞬间就被抹去了,又回到了年少的自己。
方言忽然想起了《横道世之介》,笨拙却总将善意留给世界的世之介,最终离开世界的方式也是那么善意,而送给女主角的礼物,只是最初拍摄的几张照片。
像极了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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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做摄影师的作家不是好的铲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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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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